回家

客心千里倦,春事一朝归

Life in Ithaca

生活的所有安逸从三月的第一个早上开始被打碎。

在我们原本的计划中,三月底我会在会议室里进行我的论文答辩。答辩过后实验室会在大厅里给我办一个小小的派对,在黑板上给我这位Dr. Hu画上涂鸦。我会在众人面前打开香槟,畅谈未来。答辩结束后,我们一家三口还会到我和夫人初识的地方旧金山故地重游。最后,我们再优哉游哉地荣归故里。

三月初,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劲的夫人催促我立即去纽约给鼓励豆办回国的证件——我们本来计划三月下旬再去。在我们紧张地戴着口罩三分钟用酒精洗手液擦一次手地赶到中国驻纽约大使馆的前一晚,纽约州报告了第一例COVID-19的病例。而这个数字将在一个多月后变成二十多万。

我给实验室老板写了封长长的邮件,描述了这个瘟疫的可怕,并希望她在组会上告知其他实验室成员。老板对此很重视,她听从了我的建议并在组会上探讨了实验室万一关门大家怎么办。实验室众人严肃地讨论了可能发生的事以及对策,但是大部分人还乐观地觉得我们在的小村子风险很小——直到全校封锁的时候,一张写着”伊萨卡的风险仍然很低,我们推荐大家勤洗手“的告示还贴在楼里的电梯里。然而,已经没有人来把它撤下了。

  • 3月13日

    全校停课。

  • 3月15日

    实验室关门,非必要人员禁止出入。

  • 3月16日

    非必要校园活动取消。

  • 3月20日

    校园内出现第一例病例,毕业典礼取消。

  • 4月14日

    学校所在的小镇上的病例达到了108例——而ICU只有六张病床。与此同时,纽约市的病例已经突破十万,医疗体系甚至殡葬业务已经崩溃。

  • 1月31日

    我们预定了4月18日东航从旧金山飞回上海的机票。为了让鼓励豆舒服些,我们特意定了商务舱。

  • 2月29日

    我们预定了4月13日东航从纽约飞回上海的商务舱,准备取消所有旧金山的行程。

  • 3月26日

    中国大幅削减国际航班至5月2日,我们的两班东航机票全部取消,慌乱地定了一班南航纽约飞广州的机票,过几日又取消了。我们只得把东航的机票改签到5月4日。

  • 3月27日

    在双方全家总动员后,我们终于费尽周折抢到一张4月6日从洛杉矶飞厦门的经济舱机票——此时我们的要求已经只是能从美国任何地方飞回中国任何地方了。我们计划租车从伊萨卡开去费城,再从费城飞洛杉矶。

  • 3月30日

    我用视频会议完成了答辩,成为实验室历史上第一个线上答辩的PhD。

  • 4月4日

    费城飞洛杉矶的机票再次取消,我们连夜改签机票,改订酒店,飞往洛杉矶。

  • 4月5日

    我们听说了东航由于民航局要求75%的上座率拒绝已经到登机口的乘客登机的新闻,下午5点就惶惶地赶到机场排队值机次日凌晨12点15的飞机。

  • 4月6日

    凌晨,我们终于搭上了飞机,要求75%上座率的飞机坐的满满当当,空乘都口罩防护服全副武装,大部分乘客也是中国留学生,一样的全套防护。

  • 4月7日

    我们终于踏上了祖国的土地,在漫长难捱的旅程之后,和海关检疫工作人员能说上几句话都是解压。繁琐的检疫入关流程,我们反而感觉安心和亲切。

回首这仓皇的一个月,有太多的人和事没法好好地告别。精心筹划的旅行泡了汤。实验室的老板同事第二天才知道前一天的见面是最后一次了。连日的忙碌让人甚至来不及伤感。驾驶着租来以后心惊胆战戴着口罩用酒精全部擦过一边的车开出村子的时候,我才恍惚意识到,下次再来这个生活工作了近六年的小村庄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瘟疫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我们四周,不时用尖锐的触角刺激我们紧绷的神经。相比于困守孤城两个多月的武汉人民和学校停课赶人又买不到回国机票的留学生,我们的境遇已经算是相当幸运了。作为普通人,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裹挟在时代浪潮中的无力感。出生成长在和平与高速发展的年代中的中国的我们,早已忘却动荡和混乱才是人类发展的常态。

无论前途多么坎坷,我只愿尽我一切所能护佑我的家人。希望历史车轮滚滚而过之后,你我都能幸得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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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nan Hu
一个脱离了高级趣味的人。